【口条/启一】圆光大饭店(四)
不正经上海滩
非正宗沪方言
“号外——号外——荣家继承人首次公开亮相欲续洽谈其父同日方合作事宜……”
今天早晨,十字路口依然喧闹,自行车铃叮叮地响。报童数着褡裢里的铜板,发现那个穿金边西裤的先生有两天没来买报纸了。
刘启昨晚跟李一一打救亡图存辩论赛到夜里三点多,困得像条癞皮狗。结果一大早就被人敲门敲醒。
“撒宁*啊?”刘启穿着睡袍跑过去开门,昨天晚上他想直接倒在贵妃榻上就睡,又被李一一个小年轻训斥了。
“你一身汗不洗澡就睏*觉?”
“我又不跟你一铺。”刘启看着李一一的嫌弃到达顶峰值,还是自动滚去浴室为好。
关门前,他把在军校看的宣传册在脑子里翻了个遍,打了好久的腹稿,对李一一控诉。
“你这怕脏怕乱,是骄奢淫逸资本主义作风,你们组织思想教育不到位啊?”
李一一掏枪瞄准他脐下三寸。
刘启举着双手进了浴室。
门把手从里面被拧开,刘启伸出头去。
荣家一众你看我我看你,最后是最大的侄子做代表谈判。
“堂弟,我们来找李秘书。”
刘启差点关门了,关门前想起他在人眼里就是个戆大,蠢就要有蠢的样子。于是他就朝身后大喊。
“李秘书,伊拉*寻你!”说完又转回来。
“寻伊组撒*?”
“聊聊天而已,堂弟你不介意吧?”大侄子被搞懵了。
“哦。”刘启斩钉截铁地碰上门,震得门框和窗棂嘎吱响。
门又开了,这次是总算是他们要找的那位。
“李秘书,昨晚过的好吗?”
“好得很。怎么了?”李一一缺觉,太阳穴胀痛。
“你晓不晓得一个讲法,说外蒙那边在古代有很多部落,首领叫可汗,他死了他儿子就继承他的小老婆?”
“嗯。”李一一双手交叉抱胸,是戒备的姿势。
“那是戎狄蛮夷的规矩,我们文明世界最好别有这样的事。”大侄子到底是荣家血脉,跟他亲叔叔一样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,就是身高欠火候。
这李秘书的桃色绯闻,关我无产阶级小战士李一一何事?
李一一心里问候了荣家祖宗十八代,但戏还是要演下去,不为荣家名利,就为给中学母校炬火戏剧社争一口气。
“呵。”李一一从二侄子的口袋里夹出一个锡烟盒,揪过正在吞云吐雾的老三,将卷烟摁在他的古巴雪茄上。烟头明灭闪烁,最后游离出一缕烟雾,表示就绪。
李一一不急着表态,息息过肺,烟气悉数奉还给大侄子。
“李秘书,做人要识时务,没有你这样掺和别人家里事情的。”大侄子受不了这个男的了,仗着自己高一点,一直往人脸上喷烟。
李一一抽净骨头一样靠在门框上。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不认你的堂弟。”
“哪里的话。是我们不认你。”
“事出突然的下下策罢了。等见完日本人,各位和公司长辈再决定我的去留,如何?”
“最好是这样。”大侄子被呛得咳嗽,恨不得夺路而逃。
“肺不好就别抽烟,对身体勿好大意*。”李一一挥挥手作别荣家人。
李一一把门关上。
总统套房里,李一一还沉浸在舞台表演艺术的魅力中无法自拔。
咳——咳咳!
册那,敢在我面前狠三狠四*。咳——!
“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刘启笑得打跌。
“笑屁你笑!咳!戆大,就晓得找麻烦!”
李一一不太会抽烟,现在脑壳里有鸽子转圈飞,咕咕咕的。
“明明是麻烦主动找上门的。”刘启笑够了,给李一一倒了一杯水。
李一一喝了水,总算缓过气来。
“这几天我们抓紧时间,争取在宴会之前找到东西。”昨天晚上,李一一说服了刘启帮这个忙,事成后江湖不见,不再有后顾之忧。刘启答应了,可心里有点怪异的感觉。
“怎么找?”
“地毯式搜索。精确到每块地板砖、每条椅子腿。”
“这么细?”
“情报,情报懂伐?肯定是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。”
“你怎么不问你的前辈呢?”
“他失踪了。有人说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圆光饭店对门的邮局,之后在饭店一楼的咖啡厅等人。”
“这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。明晓得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,你们一群刚毕业的学生为什么插一脚?你呢,搞得更危险。”
”先说明我已经毕业几年了,很有经验。组织里的年轻人大部分不认得我,他们只晓得李秘书是荣氏亲日的走狗。如果我来做这件事,时人不记得我,历史也会记得。“
“就为一个名垂青史?”
“要是吾讲把侬听,侬是勿是要嘲笑?“刘启有个小发现,李一一态度软化或者强硬时都会讲方言,对他来说好像更有安全感。
“不会的。再问声,你是不是跟帮会一道久了,脾气这么大。”
“我一毕业就接受了组织安排,这么久以来我始终不觉得我是李秘书。”
“想那么多做什么?你是李一一。我现在还是荣家继承人呢。”刘启抓住一只嗡嗡的小飞虫,一指头碾死了。
“如果不完成委托,我连李一一都不是,那我应该是谁?”
刘启对他肃然起敬。一个年轻人孤孤单单走到今天,怎么就弄成一身暴躁脾气呢?恐怕还是怒从心头起。
那句话怎么说的?刘启搜肠刮肚。
怀怒未发,休祲将于天。
上海也要变天了,四月天气向来是喜怒无常的小宁*。
“走神了?欸,你听见没?”
“老勿好意思*,没听到。”
“唉——最后一遍了。我们既要找遗物,还要在楼里面这些地方放好引线和汽油,楼顶要摆烟花,你到时候跟我上去摆。”
“你要干什么?搞爆炸要被通缉的。”
“这你不要管。”
“我有基本的知……”
“侬交拔吾关特*好伐(你闭嘴)。”李一一觉得刘启啰啰嗦嗦,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吧。
半夜里,临时组成的工作小组开始他们的全面战略部署。
这几天,他们几乎找遍了客房,一无所获。刘启怀疑圆光饭店是不是像小说里一样有个密室,需要找到机关才能打开。
眼看宴会日子临近,刘启和李一一有点烦躁。他们已经从客房跑到后厨了。
后厨空无一人,师傅和帮厨都休假了。
刘启走了一圈,发现有块瓷砖上有一角破损,便想起是以前洗盘子时在地上砸的。他难得感性一把,蹲下去敲敲那块地砖。
是空心的。
刘启前后左右都试了一遍,这一块真的有蹊跷。
他喊李一一过来看,两人拿锅铲把地板砖撬开,露出幽深的地道。
他们走下去,最尽头的密室有一具骸骨,手里握着一份“速回”电报。
“李一一,你前辈叫什么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这条地道也不算长,但是有人永远走不回去的。任重兮道远,还会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前仆后继,长江入海口的浪潮也会周而复始。
刘启不知道该对站得笔直的李一一说什么,他又词穷了。
明天傍晚,日本人会到会场来,刘启这个假太子又要出去应酬。
届时李一一安排了公司另一个人暂代秘书,自己就仅以翻译的身份随同,这样能够免去一些要走开处理的问题。
特殊时期,临时小组不能分开行动。
西式晚宴又要跳舞,厅内的气氛随着男女交谈和圆舞曲活络起来。李一一替戆大刘启婉拒了女宾的邀请,两人躲在香槟塔后面。
“那根红色的线跟水管接好没?”
“没问题。”刘启跟他碰杯,力道有点大,酒液洒了一些到李一一的白衬衫上。
“那根线最长,经过的地方也复杂,可不能出错。”看来李一一也很紧张,不然按照惯例刘启又要挨一通骂。
“好。那我们等下去楼上换衣服。”
刘启心里诧异,李一一发现了?他什么时候对搞脏衣服这件事这么好脾气了。
上楼的时候。
“你终于不骂人了。”
“骂什么?我不会无缘无故骂人的。”
“这是进步啊。你看你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。之前我搞脏东西你都要骂人的。”
“你搞脏了什么。”李一一莞尔一笑。
“喏,酒溅到衣服上了。”
“你个十三点*,拿你项上人头来!”
圆光大饭店依旧高大华丽,是上海日占区的地标建筑。
其内是不夜的宫殿,衣香鬓影,贵客如云。
两个穿服务生制服的人从后门出来。离开时向室外水管扔了一根洋火。
饭店楼顶,破空之声此起彼伏。升天的光点在天边炸成金黄色的烟花。
怜红玉正失神地望着紧闭的对门一楼,不远处天空的光焰让她久违地想起八岁时在秦淮河看过的花灯流。在熙熙攘攘的石拱桥上,贪玩耍的小囡*撒开她家家*的手,从此再也没能牵回去。
那天全上海的富人穷人都观看了来自圆光大饭店的巨型焰火表演。但之后好像走水了,救火会的人拉着一桶桶水陆续赶往现场,建筑内的人脸熏得煤黑,不复光鲜。
这么大事体*,明天的头条估计就是荣家主办的宴会现场失火,继承人开局不利之类云云。
“号外——起义军于今日凌晨攻陷上海近郊——”报童奔跑在十字路口。
报纸上关于烧成骨架的圆光大饭店的新闻,只占一个角落。
城外一艘乌篷船上。
本来刘启不应该在这里的,但是他突然说想跟李一一去重庆看看。
“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回家吗?我不是去旅游,是要去亡命天涯晓得伐?”
“我也去。”
“你家不要啦?”
“不要了。”反正还欠着一个月租子,那些家具物什就当赔给房东的。
李一一解释了焰火的目的。当时组织从东京分会得知日本使团将来上海,确定近郊武装起义的事项,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行动指挥信号。
李一一说,那我就给大家搞一场全上海最盛大的焰火表演吧。
“我搬那些东西跑上跑下,就为搿能*理由?”刘启觉得不可置信。
“你懂个卵,”李一一把自己的帽子反扣在刘启头上。
“格是浪漫主义。”
全文完还是不完
注 撒宁:什么人 小宁:小孩
睏:睡
伊;伊拉:他;他们
组撒:干什么
勿好大意:不能大意
狠三狠四:凶神恶煞的样子
老勿好意思:真不好意思,抱歉
关特:闭嘴
十三点:缺心眼,傻子
小囡:小女孩
家家:姐姐
事体:事情
搿能:这种;这
格是:这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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