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NIFEPOINT

【口条/启一】圆光大饭店(二)

不正经上海滩

非正宗沪方言



圆山大饭店开在日占领区,餐厅主营日本菜和西菜,二者在上海的口碑平分秋色,还有少量本帮菜式,挪用了个东瀛说法,美其名曰“本帮料理”。

 

刘启对菜单上这个四字名嗤之以鼻。

 

这一上午刘启在门口站得腿软,都没等到下一位客人登门。

 

中午他到员工休息室交班,听到几个餐厅的学徒工谈山海经*,他平时不参与,但爱听一耳朵。

 

“从今朝开始圆光好像被包下了,要一礼拜。”

 

“什么大老板哦这么阔气?”

 

“你没看报纸?说是荣老板请客,来的都是日本人。”

 

“他要跟日本做生意哦?”

 

“作兴*是哦。”

 

“个么*这一礼拜我们有辰光*清闲一下。”

 

原来刚才那位就是荣老板。那他旁边那个戴银镜的就是秘书处处长?

 

刘启回忆早上看的报纸上那个模糊的侧脸。

 

果真衣冠禽兽。刘启摸着良心。

 

下午刘启在休息室里看一份新出的漫画报纸。有的大画家可以刊整页整页的连载,宽敞而富裕,没名气的只能占一方豆腐块那么大,位置也不佳。刘启就把它们归类成“虹口”和“崇明岛”。

 

在“崇明岛”上,有一个笔名叫“木三”的,画了一幅讽刺漫画。

 

画中肥头大耳、挤眉弄眼的主人手里举着一块肉,周围一圈围满了被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宠物狗,正吐着舌头对肉流口水,还有一只毛发茂盛光滑的高贵品种蹲在主人脚边,不去争抢,却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。

 

刘启很快就联想到了今天来宾家族里的一堆烂事,还有那位冷漠而忠诚的执行人。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笑出了声。

 

“小刘,出来帮帮忙。”

 

“怎么了?不是说酒店被包下来了吗?”

 

“今天荣老板是提前过来,晚上有个本地商会的酒宴,他办的。”

 

“好。马上来。”

 

刘启看完“虹口”,就放下报纸走出休息室。

 

余光中走廊尽头闪过一个影子,穿着黑色西服,走路悄无声息。

 

刘启穿过尽头的门廊张望,厨房、清洁室、配给处跟往常一样干净整洁,不像人来过的样子。

 

刘启想可能是他看漫画看太久,脑壳有点昏。

 

天擦黑,圆光大饭店的五字霓虹灯招牌点亮了日占区的半边天空。

 

上工了。后厨开始热闹。做西菜和日本菜的师傅被调到前面的餐厅里搞艺术表演,商会里的很多是上海本地人、也有不少江苏的,后厨就烹制了几道特例淮扬菜,平常来点是吃不到的。有些员工回家了,只有刘启留下来帮忙,厨房里忙碌得脚不沾地,只好打破原则,破格让他端盘子,只求少碎脱两个。

 

刘启借用了一个服务生的制服,带上白手套,手持托盘进入前厅。

 

厅里装饰成西式草坪宴会的样子,其实平时也是这样,只不过这次又雕琢了哪里哪里,使其做作之处更做作。男宾聚集区烟雾缭绕,有些高档服务生穿梭在其中给他们剪雪茄,女宾区珠光宝气,光鲜的贵妇贵小姐三两成群,行停间笑语盈盈暗香去。

 

桌子上的菜倒很少有人动。糟蹋了好料。

 

刘启抱着托盘,脑子里走着今晚宴会的流程。席间所有人会去宴会厅的舞池跳舞,期间荣老板要上台讲两句话,为上海商会承办的船政公司开业做指导。

 

提琴师和钢琴师到场,音乐悠扬。舞池里的贵宾们两两相携,顺着行进线跳舞。刘启能看出来有些人不过是附庸欧洲宫廷式优雅,顶着一头摩丝加桂花油固定的三七分油头,脖子里不晓得扑了多少斤双妹爽身粉才没让汗搞湿衣领。大部分中老年对跳舞都很不在行,总是踩到他夫人的鞋。有个头发白了一半多的,一边踩他夫人,一边偷瞄其他人的夫人。

 

年轻人差强人意,总归都是教会学校出身或留洋回来的公子小姐,跟正经欧洲佬学过。

 

刘启看多了,对有钱人蛮了解。

 

但当那个人旋转到他跟前的时候,刘启词穷了。

 

腰背挺拔,西服合身,递向女伴的眼神脉脉含情却不轻浮。姿态端得起。

 

就是跳得不怎么样。

 

刘启看见一个女服务生去香槟塔加酒,个子有点不够,就主动去帮忙。

 

香槟塔离舞池很近。刘启只微微把瓶子倾斜,酒流得特别慢,就一根线往下。

 

添酒的时候,他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些有钱人。

 

又来一章。这个曲子的节奏快一点,秘书处处长“活泼”地经过刘启,跳走之前,刘启背后发凉,总觉得处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。

 

后来,刘启问处长当时为什么看他,处长说:

 

“我哪能晓得有人不往杯子里倒酒,要往桌布上倒。”

 

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。

 

会场里觥筹交错。歌女听到指示纷纷下场,话筒被人握在手里。

 

刘启往台上看。带着金边眼镜的秘书充当司仪,简单地做了开场就请荣先生上台。荣老板不用稿子,想必胸有成竹。他持着宝石手杖,每说到关键处就要用手杖尖顿一下地。

 

刘启可没闲情逸致欣赏那个荣老板的尊荣,仗着站得远,他肆无忌惮打量台下一身黑衣的秘书。

 

黑衣?

 

他想到后厨门廊消失的人影。

 

刘启在散会的时候回了休息室,换上自己的门童制服回家去了。

 

第二天。

 

“号外——号外——远洋公司大老板,洪帮掌门人荣老大昨晚在圆光大饭店遇刺身亡!”

 

刘启提着豆浆碗走着,眼下挂着黑眼圈打哈欠。昨晚他做了一晚上噩梦,梦见那个小秘书拉着他跳了一整晚的交际舞,不是你踩我,就是我踩你。

 

听到报童的叫卖,他打了个激灵,瞬间就清醒了。

 

昨天自己还看着人站在台上讲话,今天就没了?也是真巧。

 

荣老大的死活他可以不管,但是全上海都要因为他的死抖三抖。他跟日本人联系密切,圆光又开在日占区,饭店要是因此关门大吉,上哪儿再好去谋差事?

 

荣老板一撒手,留下来一堆夺嫡洗牌的烂摊子。要是他哪个儿子侄子打赢成了家主,不消说产业,人头归属就是个大棘手问题,荣老板的五房姨太太,他的伪政府,还有秘书处。

 

刘启陷入不属于他的忧虑当中。

 

今天上班时,圆光饭店又变了个样。

 

宴会长桌撤了,舞厅灯也不点了,喜事变丧事,整个宴会厅布置成了一个灵堂样子。

 

刘启佩服秘书处处长,五体投地那种。太能物尽其用了。

 

刘启从侧面的小门观察着整个大厅。

 

那小秘书还是穿一身黑,袖子上别着黑布条,胸前戴了朵白花。

 

他带着伪政府的元老们跪在灵前。他最年轻,后面随便拎出来一个年纪都能当他牙*。但他就是沉得住气,也跪得名正言顺。

 

刘启看他跪在那儿腰还是挺得像颗小白杨,越看越不对劲。

 

哦呦,你是那老头子的撒宁*啊你跪,那地方不是他老婆儿子跪的吗?你是哪个要搞清爽。

 

刘启吃着惊天大冤醋,酸了他自己,冤的是那个秘书处处长。

 

不一会儿,荣老板的正牌亲属来了。有他的三个侄儿,还有一个小叔叔。这荣老板是个怪人,年轻姨太太都没给他留后,正房好多年前跟他在法律层面上离了婚,一个人带着孩子去了美国。

 

大厅很大,刘启竖起耳朵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

 

直到有个人的手下掏枪。

 

要晓得,荣老板的人,一个个小开做派,本质上还是一群帮会出身的江湖人士。你都掏枪了,我还跟你搞文人那套,不是不给你面子么?

 

于是大厅里发生了你来我往的枪战。

 

那个秘书处处长也配了枪。他尽量不开,只是避险,并趁着乱逃离现场。

 

其实离这么远,都穿着黑色丧服,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,谁看得清你走没走?

 

刘启怎么看清的?

 

问问抵他后脑勺那把勃朗宁就晓得了。

 


 

全文还没完


注  谈山海经*:坐在一块闲聊

      作兴*:也许

      辰光*:时间

      个么*:那么

      牙*(发音相同,跟别人提起时的称呼):爹

      撒宁*:谁,哪位

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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